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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只有客家文化的多元富里

2023-05-15

【地方賊專欄】逐漸想起_不只有客家文化的多元富里

在富里駐村前,我有先上網查詢相關資訊。因為這次駐村時間沒有很長,想趕快確定我這個專題的方向。東山糖廠的鐵路、縱谷第一圳「秋林圳」,以及富里四家老戲院都曾進入主題區視野。最後,我還是選擇與我擅長領域比較相關,也更為迫切,需要大家知道的「族群關係」。

特別是在富里的「平埔族」,他們可是相較於原住民族,第二批遷來富里的族群,比大家所認為的富里客家人還要早。當然,在公埔遺址所發現的新石器時代晚期遺址,可能是富里地區第一代住民。然而,僅留下器物與石板,並無法推論他們和後來的原住民是否有關係。

而原住民的來到,一開始是以學田村往北到新興村馬加祿一帶的卑南族,及從富里村往北直到吳江村的阿美族為兩大集團。後來於十七世紀末,布農族丹社群也進入中央山脈一邊。三足鼎立的態勢,在十八世紀初期相當明顯。那時三族群都以狩獵為主,農作也只是簡單旱作,直到平埔族人從南方遷徙而來。



道光年間,馬卡道族從高屏溪中下游先移居至卑南平原,再往北遷移至玉里長良地區;接著,有一群大武壠族裔從楠梓仙溪東遷而來。道光二十五年(1845年)大武壠族大舉移往秀姑巒溪東邊。後來包括西拉雅等平埔族也漸漸移入,並以東里為中心向南拓墾。他們因為受漢人影響較早,不只往羅山、石牌開墾土地,在東里、萬寧、竹田種植水稻,並開圳引水灌溉。

這次駐村於富里,我有三次與平埔族相遇的機會。第一次是沒有準備的純屬意外,經過萬寧村朝寧宮時,被兩旁只有幾棟家屋的小聚落吸引,便想走進了解。當我在參拜正殿的媽祖時,一位婦人很驚訝我的到來,便開始跟我說起,這座媽祖廟的故事。

這位婦人在朝寧宮擔任廟婆,邊跟我介紹,邊引領我走到右廂房,這座廟另外一位主神就在此處。那是一個被綁上紅色領結的白色陶壺,光看可能不覺得特別,只會好奇這陶甕的用處。再看到祂前方的香爐,以及廟婆剛剛擺上的檳榔,及敬上的三杯酒,我才了然於心,這就是阿立祖啊!

記憶隨著一縷香煙飄散到我記憶中曾經見過阿立祖的東山吉貝耍,不過還是頭一次看到將阿立祖放在神壇上祭拜。廟婆也有乩身體質,承繼於自己的婆婆。朝寧宮兩旁的房子過去都是廟婆家族居住,但不少已人去樓空。未來誰能來繼承乩身,只能交由未來決定了。

挺有趣的,最近剛好是媽祖生,而朝寧宮在遶境時,雖然阿立祖不是位居正殿,卻是走在媽祖前面。廟裡的事務,除了要問媽祖外,也不能忽略隨著移民而到達萬寧的阿立祖。同時有兩種性質的神祇庇佑,富里人相當幸運。

第二次則是有心理準備的相遇,之前就聽說導演潘資洲,有幾部以老地名為大庄的東里平埔族為題材的紀錄片。而在當初平埔族人移居所形成的大聚落,有一座供奉西拉雅族祖靈的公廨,從清代開始,平埔族人便會依循古禮舉行祭祖牽戲的活動,也被登錄為花蓮縣無形文化資產。因此,東里的公廨為當地平埔族的信仰中心。

東里的公廨與我在東山看到的似乎不太相同,公廨以水泥建造,內寫著「阿立太祖之神位」,旁邊掛了一件尪姨在祭祀時所穿著的衣服。公廨裡擺放著不少的祀壺不確定是否各家都把自己的祀壺,拿出來放在公廨裡作伙祭拜。不過這公廨有很明顯的大武壠特徵,就是中柱,也就是所稱的向神座,族人一般認為神靈聚集於此。

第三次則是意外驚喜的遇見。明里村是富里唯二位於秀姑巒溪西岸的聚落,孤僻的位置,讓它在文化保存上有地域特殊性。駐村期間,我查詢者周邊活動時,無意間發現「里行織網 Rihan聚落」的粉專,且他們將舉辦平埔族群服飾古件文化系列講座」。

看到這個訊息,我便馬上打電話給聚落的聯絡人楊先生,他也邀請我隔天去里行喝杯咖啡聊聊。騎著腳踏車在卓富公路上,突如其來的滂沱大雨,讓我趕緊找地方避雨。問了一位阿嬤「請問里行文化學堂在哪裡?」阿嬤回「這裡沒有學堂,只有學校啦」。

趕著避雨的我,連忙打電話給楊先生,才發現他就在我躲雨處的隔幾棟而已。一進去,便沖煮了安土掘咖啡的豆子,彌補了我這次沒機會造訪安土掘的遺憾。看著牆上掛著的衣服,那是西拉雅族的傳統服飾,色彩相當繽紛,紋飾多樣難縫,似乎已經找不到能夠縫製相同圖紋的耆老了。

明里村,舊名為「里行」,這個老地名從光緒時期就已出現。明里這地名的出現,光是聚落內就有不同看法,有這麼多地名的來源其實相當有趣,地名的分歧實與明里村不是直接就形成一個聚落,這過程其實斷斷續續的。

社區幾年前,想復振傳統文化便以里行為號召。而這樣的里行認同,在有著兩代平埔族的遷徙,及客家族群因產業而移入的歷史下,因聚落規模小,逐漸磨成一個地域認同。里行的空間聚落分佈相當有趣,原本較靠近秀姑巒溪邊為第一批遷徙而來的平埔族居住,而第二批則接續開墾在河與山之間。

然而,秀姑巒溪易氾濫,第一批移民扛著他們易拆卸的家屋,搬到靠山的地方居住。因此,現在造訪里行聚落,會發現靠近秀姑巒溪多為第二批遷移過來的平埔族,而在卓富公路兩側,則居住著因菸葉而被日本人遷移過來的客家族群。據說早期客家移民比較封閉,但經過多年的歲月,也都認同自己是里行人了。

東里的平埔族是以大武隴為主,當代也區分成不同的協會,而在里行,雖然也有大武隴、西拉雅、馬卡道等區分,但就像前面所說,一個屬於里行人的地域認同現身。這實與里行相較富里其他聚落靠近中央山脈,山上還有布農族等高山族群會與他們爭地、獵物等。因此,里行聚落的空間集體記憶,最早莫過於「刺仔竹城」,為了防止延山的布農族的侵擾,而在西面築起一道高高的土堤,上面密植著刺竹為牆圍。

而在日治時期,為了方便控管山下的里行人與山上的布農族,在今明里國小的位置設置了駐在所,監視著上方與下方的聚落。里行的族群衝突解決方式從民間自主的設城抵抗,轉為官方直接設置具權威性的空間來規訓族群間的行為與產業的發展。

稍微跟我聊了里行聚落的脈絡後,趁著雨停,乾脆直接帶我走聚落。楊先生從研究所時期就蹲點在里行,幾乎每一家戶,他都知道該家的族群身分與姻親關係,田調這件事做的相當紮實。在路上騎車經過的阿伯,都會跟他寒暄幾句,而我也在嘗試記著這位阿伯是里行的客家人,即便我只是過路客。

若是從崙天方向過來,經過右手邊的兩家雜貨店,左側會有一條小路,那是通往里行土地公廟的路。而在那轉角的48號便是里行文化學堂所在,只是我去的時候還沒開課,現在應該有文化學堂的樣子了。文化學堂周邊幾戶,都還是平埔與客家族群間雜居住的地方。



前面提到的朝寧宮與大庄公廨都有祀壺信仰,那里行部落有嗎?據說里行部落大部分家戶都已經把祀壺丟棄。原本以為里行沒有祀壺的里行文化學堂夥伴們,在參與過池上大坡的祭典後,一位姐姐才意識到她這幾年所供奉的,是這村莊所剩唯一的祀壺。

說來也神奇,其實姐姐原本也想把這個壺丟掉,但怎麼都請不走祖靈。善良的她,便決定與婆婆一樣,維持原本的祀壺信仰。問她不會覺得麻煩嗎?她說「不過就是多準備東西而已。」那天剛好是初一,所以姐姐多買了麻糬,平常就是酒與檳榔。甚至,祀壺身上穿著具有西拉雅圖紋的衣服。

旁邊神桌上供奉著媽祖,姐姐說「祂們是跟著一起過來的,超過百年的歷史。」不過神尊被擦拭的相當明亮,看不出來有百年,真是虔誠的一家族。聽姊姊說,她們以前有不小心把壺用破,但祀壺重要的是裡面的水。只要能把水收回來,換進另外一個容器內,那祖靈依然在家裡守護著。

姊姊也說,自從她決心不丟掉祀壺,並每日祭拜祖靈後,她開始與祖靈有了感應。祖靈會在夢中告訴她,下次祭典辦在哪裡比較好、或是該怎麼舉辦。我覺得這聽起來雖然很玄,但就像排灣族無患子珠的故事,不得不相信祂們是存在的。

相信祖靈的存在,姐姐也開始學習如何作一名里行人,包括傳統編織,製作竹簍包包等手工藝。有些手工藝雖然失傳了,但在與其他西拉雅部落請教,甚至與布農族合作,雖然不一定符合真實的傳統,卻也亦步亦趨靠近里行文化。姐姐手作的竹簍包包的背帶壞掉了,可以向布農族會編他們頭巾的朋友請教,編織手法差不多,有些文化其實很靠近。

而在村內唯一三合院的旁邊,有一間更為久遠的房子,算是姐姐家的祖厝。然而,因為一些原因無法使用,只能在門外觀賞它的木結構。聽說裡面還有過去置放祀壺的基座,可惜隔著木板縫隙望進去,什麼也看不到。

拜訪完供奉著祀壺的姊姊,我們朝靠中央山脈的聚落邊緣轉。有一家屋,前方擺著鐵架豬肉攤,他們似乎六、日會回來賣香腸,是里行的秘密美食。邊緣這住了幾戶阿美族,還有幾間改過的菸樓,應該也是客家人居住遺留下的產業遺跡。

在曾經是菸樓民宿的旁邊,有一棟三合院,光是他的彩繪就會吸引遊人往前細觀。這是林家古厝,第一代遷徙至秀姑巒溪的平埔族,後來將木造房子拆卸,搬運到靠山一側,再重新組裝的證明就在這。據說古厝的建築藝術是宜蘭請來的匠師所設計,可以想像林家早期在里行的輝煌。

居住在此的林家阿嬤,邀請我入內而坐,還泡了杯咖啡給我,只能說富里是個喝咖啡談事的地方。一旁還有從新竹尖石嫁來的客家阿姨考我這個後生客家話,可惜在城市長大的我,只會說基礎會話,讓阿姨見笑了。關於是否為平埔族這件事,林家阿姨沒有多談,或許這樣的文化認同還沒有滾動到如此年長的輩份。

這次駐村,我最大的收穫便是了解富里的平埔族故事,雖然只是輕輕略過萬寧、東里和明里,卻看見不同祭祀祖靈的方式,與各自聚落對於復振平埔族文化的過程與方向。這是我在富里,與平埔發生關係的記憶,在這逐漸想起的過程,期待你們也能來認識不只有客家文化的多元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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